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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声轰动,一场暴雨浇灭了盛夏的酷热,为衡州带来了几分凉意。池塘中风蒲猎猎,朵朵荷花亦散发着清香。楚行舟摊开手中书卷,在灰蒙蒙的房间里点上一盏小小的油灯,只觉灯火纸窗修竹里,幸有诗书品读。
只是老天爷似乎不喜欢这份安逸的感觉,过了不一会儿,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一挨近府衙大门便倒了下去。他身上的蓑衣早已被鲜血染红,血水雨水混为一体,极其狼狈。衙役惊诧上前,连忙探他的鼻息。
“李大人……遇刺……北崖山……”
他拼尽力气说完这几个字,最后一口气也没了,从此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衙役冲入府衙,慌慌张张地向楚行舟禀报了此事。
等到楚行舟一行人赶到北崖山的时候,只见悬崖边上人仰马翻,地上留着浅浅的马蹄印,被雨水无情地冲刷着。
李仲文倒在血泊中,一只手摁着不断流血的伤口,奄奄一息。
“李仲文!”楚行舟翻身下马,疾步跑到李仲文身边,跪下探了探他的脉细——微乎可微。
李仲文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,见到楚行舟来了,他浑身如同卸了枷锁一般豁然一松,沾满鲜血和泥土的手也不再捂着伤口,而是颤颤巍巍地抓住她的手,嘴巴啊啊地张着发出沙哑的声音。
楚行舟将耳朵凑了过去。
只听李仲文道:“崔岫……是上任知州……”
滂沱的大雨给北崖山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雨雾,李仲文在这短短的时间内,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。他十八中举,二十五岁考进三甲,可是他没能留在京城,被外派到衡州来,一待就是十年。
京城已然将他遗忘,曾经的凌云壮志,随着时光的消磨一点点耗尽。他开始憎恶这些虚伪贪婪的权贵,只为满足一己之私,竟可以为所欲为,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残忍地迫害。
现在他好不容易重拾了自己,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让他去实现自己的价值,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又这么轻易地被摧毁掉了。
他最遗憾的事,便是未能在短暂的一生中去做些有意义的事,他从前被困在书生意气里太久太久了,醒悟的时候却太迟太迟了。
临死前的这场大雨,就像是在为他流下此生未曾流尽的眼泪。
撂下这句话,他再也支撑不住,气绝而亡。
楚行舟跪在原地,五脏六腑似乎都失去了知觉。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,随着雨水一起落在李仲文毫无生气的脸庞上。
她的衣裳早已湿透,浑身沉重。
这是她第二次被大雨浇了个彻底。
第一次是与李仲文相遇的时候。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,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,纵是圣人也无法无动于衷。
是她要调李仲文去安平县的。
是她,害死了李仲文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楚行舟呜咽着,“我一定会杀了谢沧和崔岫,给你报仇!”
“师妹!”
萧行彻策马追了上来,楚行舟回头看他,愤怒与自责填满了她的胸腔,她张不开口,亦呼吸急促,下一瞬她再也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,晕了过去。
自楚行舟醒来之后,她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。书房里到处都堆着她翻阅过的书籍,她鬓发凌乱地坐在地上,手指划过书卷上的“堤坝”二字。
崔岫的手迹并没有任何问题,唯一一处诡异的地方便是他最后留下的关于堤坝的记录。而且据他人所说,上任知州的尸首是在河边发现的。崔岫为何还会这么做呢?
崔岫一直潜伏在府衙,他的目的是什么?这份手迹到底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?
他明明是一州之长官,却和谢沧狼狈为奸,他究竟是遭到了什么刺激?还是说,堤坝是让他思想转变的关键所在?
楚行舟抓着头发,脑海中思绪万千。
萧行彻和方渠白则行走在田野之间,萧行彻见楚行舟一直关着自己,知她心中悲痛,于是便想着出来转转,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。
一群老人正坐在坡边聊天,见到萧行彻和方渠白走来,他们也不抗拒,和蔼地冲他笑道:“小伙子们,坐下来歇会儿吧。”
萧行彻想了想,依言坐在他们旁边,问道:“伯伯,我刚来衡州不久,听别人说此次重返乡田多亏了知州大人,可惜上任知州走得早,没有能够看见这幅景象——好像大家都挺怀念上任知州大人的?”
闻言,老汉叹了口气:“是啊,上任知州大人孙大人是个很好的人,和楚大人一样,体恤百姓。我们一遇到什么事,就喜欢找他替我们主持公道。可惜啊,孙大人这样好的一个人却遇刺了。”
另一个老汉搭腔道:“我还听说,孙大人去世前一两天突然疯了,好像是从云海寺回来就疯了!那会儿府衙里的好多人都看见了。”
方渠白好奇道:“云海寺?”
“云海寺在北山的半山腰上,那儿怨气特别重,也不知从多少年前开始,从云海寺回来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。现在云海寺已经完全荒废了,根本没有人敢靠近,孙大人也是不信邪,就去云海寺逛了一回,果不其然,人回来就疯了!”
萧行彻沉思着。
“小伙子们,我可劝你们一句,不要不信邪,我们在衡州生活了这么多年,见过太多被云海寺害过的人啦,我们只是想到了这一茬跟你们说说而已,你们可千万不要去那个地方。”
萧行彻点点头:“嗯,我们知道。”
他朝方渠白使了个眼色,二人又陪着几位老汉唠了几句家常,最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。
在北山的半山腰,他们找到了云海寺。
正如那群老人家所言,这座寺庙已经荒废许久,四处都是幽绿的青苔,牌匾上的云海寺三个字也早已斑驳,险些辨认不出来。寺前的两根红柱上用金色小篆刻着一副对联,如是曰:海水朝,朝朝朝,朝朝朝落;浮云长,长长长,长长长消。[1]
方渠白在寺庙周围转了一圈,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。于是二人一起走进了云海寺。
因为前几日一直在下暴雨,寺庙里潮湿一片,房梁正滴答滴答地漏着水,空气里蔓延着一股木头发霉的味道。寺庙中间供奉的金身佛像也掉了许多漆,一半明黄一半阴褐。
“这怎么看……都是个普通的寺庙啊。”方渠白四处打量,喃喃道,“问题出在哪儿了?”
萧行彻道:“我们分头找找,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东西。”
方渠白点点头,开始在寺里东翻翻西找找。萧行彻围着中央巨大的佛像转了几圈,一般百姓来拜佛,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这只佛像,而若能一下子就注意到什么东西,也一定十有八九是从这尊佛像中看到的。
萧行彻停在蒲团前,蹲下身,目光所及之处恰好看见了佛像手中握着的卷轴。这只卷轴虽然也镀了金,但还是能一眼识别出它就是个普通的卷轴,而并非木头所做。
他跃上香台,伸手将这只卷轴取了下来。一展开,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——这上面写着的是衡州历任以来的知州姓名,任职年份,以及死因。
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,这上面不光光只写了关于以往知州的记录,更有日后的每任知州的相关记录。上任知州孙玉诸的姓名,不偏不倚地出现在了名册的正中央。
而他的后一位,便是楚行舟的名字。
上面记载,孙玉诸的死因是贪污行贿,并与安平县知县胡承宪暗中勾结,它将重要细节全都罗列在内,让人看了不得不信服。
若是崔岫看了这只卷轴,看见他的结局明明白白地被写在里面,也难怪会被吓到。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,有谁能保证这份名册是真是假?
萧行彻收起这只卷轴,在一番搜寻无果之后,和方渠白一起回到了府衙。他立即将卷轴交予了楚行舟。
楚行舟扫了眼卷轴上的内容,只听萧行彻道:“连续几任的衡州知州都死在了任上,也不知这是天灾还是人祸。”
楚行舟闭了闭眼,沉吟道:“崔岫和胡承宪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过往。”
她站起身,坚决道:“我要去安平县。”
萧行彻点点头,带着她一起直奔安平县而去。
楚行舟召集了县衙内的所有人,不管是什么职务,现在都一起出现在了廊下,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待她发号施令。
“你们中间有谁对胡承宪颇为了解的?一定要对本官知无不言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,其中一名老者走了出来,沙哑着声音道:“大人,若论了解,我是最熟悉胡大人的。还请大人听我一一汇报。”
楚行舟颔首。
“其实,上任知州孙大人乃是胡大人的女婿。”老者缓缓道,“但是这桩事很少有人知道。我是胡大人的贴身随从,从胡大人入仕起就一直追随在他身边,所以我看到了事情始末。胡大人有一名女儿一直养在深闺,但是女儿十五岁的时候意外失踪了,胡大人悲痛欲绝,再也都没有提起过他的女儿。但是后来有一天,他的女儿突然回来了,她说之前她一直失去了记忆,所以没有回来,她一恢复记忆就赶来与胡大人相认。他的女儿说,自己被拐到了土匪窝,险些被土匪头子为难,幸好当时孙大人率兵剿匪,她才逃过一劫。而在接下来的日子,她与孙大人互生情愫,二人便结为了夫妻。于是胡大人不仅找到了女儿,还获得了一名女婿。”
“那胡大人的女儿现在在哪儿?”
“很可惜,她已经去世了。”老者叹了口气,“但是她是怎么死的,没有人知道。胡大人对此事一直很忌讳,也没有人敢再提及此事。”
所以崔岫是杀了他的老丈人胡承宪。
楚行舟想起了胡承宪房间中的那个地窖。
崔岫知道胡承宪有那么个地窖吗?卷轴上说崔岫与胡承宪暗中勾结,又死于贪污行贿,那么贪的十有八九是那个地窖里的——这么想来也能说得通。
可是崔岫之前与张氏串通,应该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地窖的下落。而现在这个地窖依然没有什么动静,应该是还没被人发现。
不若再等等,说不定能等到大鱼上钩。
作者有话要说:
[1]:引自山海关孟姜女庙前的对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