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气渐地不再有任何寒意，只是一早一晚仍然露重，葛素珍眼见手下一件一件的完工，心里对春年有着无限的柔情和不舍，总是把改了地方拆了又重做。
她扯下丝线，抚摸衣服的肩线，仿佛看到了春年坐在学堂的模样。
宋小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，她上身一件紧身斜襟短旗装，下身却套着一条宽松长袍裤，耳间缀着好大一双钻镶绿宝石耳环，换做他人穿上这一身定是相当不伦不类，惹人笑话，搁在她这样长身细腰的人身上又有着别样的风情。
宋小玉也抚摸上衣服的肩线：“嫂子，我会保护好春年的。”
葛素珍红了眼眶：“小玉，你也保重。”
“太太，太太...”
“小麻雀，嚷什么呢，我在这里。”
水仙探了一个黑黢黢的小脑袋出来，现在太阳渐好了，她相当不耐热，爬这么两层楼，脸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，黑肉底的脸蛋里沁出潮红。
水仙喘了口气：“陈家打发人来请柬了，说华兰这一批女学生开学，陈太太她要组织学生们先聚一聚。”
宋小玉摆了摆手：“哟，又摆上了，他陈家的筵席真是三百六十五日的流水席，知道了。”
水仙转身走，又想起了一句：“少爷也来信了，已经给您放在画室了。”
宋小玉眼波一横，又一笑，好像没把第二个消息听进去：“还没问得春年，乐不乐意社交呢，水仙，你去把隔壁收拾出来，叫人把床都给撤走，新添两个衣柜把春年的衣服挂好，哦还有新搬一张书桌上来，学生以后都需要。”
葛素珍作揖：“丫头子哪用得上这么大的阵仗，你别太偏宠了去，平日里让她打杂就是。”
宋小玉笑着：“你就当是你心好，春年有这个造化消耗我的喜好，还不让姑姑疼小的了？”
葛素珍其实心里不解，宋小玉亲生的哥哥宋四尚在她手下开车差遣，为何对春年如此偏疼。
葛素珍心里惴惴不安，在她内心深处，对于宋小玉狂狷不定，这时风，那时雨的性格有着害怕。
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：“如若春年不听话，你千万要饶过她，我和明章就这一个女儿...”
这会子，宋小玉真被惹恼了：“好好的，说好的事情，又不放心我了？怎么？我没生养过，就是混人一个？我是后妈，就是恶女人？我从勾栏院子舞厅里爬出来，就不是个健全人？”
葛素珍被她的惊乍吓到，连连后退，不知道说什么，惊恐地愣在原地。
宋小玉凤眼圆睁，还红了眼眶，拂袖而去。
两人不欢而散，第二天宋小玉也没下楼吃饭，更没送葛素珍出门。
春年不知道她们有过不快，全心全意也沉浸在母亲将要离去的恐慌里，也没有注意到母亲的情绪低落不全然是因为要离开自己。
葛素珍心里有着歉意，离开之前，她转身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，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，宋小玉其实站在了楼梯口望着。
葛素珍朝着宋小玉深深点了个头，宋小玉也挥了挥手。
这下春年终于发现了这两人的不对劲，她看了一眼葛素珍，也回头看了一眼宋小玉，又不解地望向葛素珍。
葛素珍摸了摸春年的脑袋，细声说：“娘回去了，你省心跟着小三姑这，好好照顾好自己，好好念书，不要忘了你爹爹的教诲。”
春年垂下头，说：“我省得的，娘。你回家不要被伯父伯娘欺负，你要是被欺负了，你就来找我们呀。”
葛素珍揉了揉春年的脑袋：“娘会好好的，娘不多念你了。”
春年抱住葛素珍的腰，贪婪地把头埋在她娘衣服间猛嗅，她长大以来，从没有离开过葛素珍超过三日之久，一直以来，她要么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伤里，要么沉浸在上学的期盼里，此时此刻，与葛素珍的分别倒比这两种大喜大悲都好像来得更真实。
宋四提着葛素珍小小一个竹编行李箱，看到她们母女分离，也心下不忍，拿出手巾擦了汗又擦泪：“嫂子，要去赶船了，我们该走得了。”
葛素珍把春年的手裁开，转身要离去。
春年看着她离开单薄的背影，更是忍不住痛哭出了声，又要追上去，茉莉赶紧哄着把她抱住。
葛素珍再没有回头看春年，她照穿着来时那身古旧得像发白的靓蓝色衣服，消失在了来时路的那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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